弯新月也露出了淡黄色的尾巴。
如果月亮有记忆,它会记得这一晚的安宁与嘈杂,它会收敛起那点含羞的光束,藏匿于星云交错之间,佯装从未来过。
十二点钟,他们来到这条街上唯一一家未打烊的旅店,由于地理位置靠近镇中心,条件要比纯熙居住的上家民宿好上一些。
前台在电脑上查询了住房记录后问道:“单人间可以吗?只剩这一间了。”
孔安看向纯熙,只见她双眼露出倦意,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下。孔安自不好再多说什么。
走了一天,额头及膝盖、小腿上的皮外伤大都已结了疤。纯熙简单地冲洗了一下,顿感浑身酸痛,大抵不是伤口的缘故,只是灾后逃生的疲累。她把衣服丢进盆子里,裹了条浴巾便走出了浴室。
孔安有些惊讶,道:“这么快?”
“嗯。”纯熙点点头,“你去吧。”
纯熙打开千辛万苦找回的旅行包,从一团被卷得满是褶子的衣物里找到一瓶救急药膏,抹在腿上的淤青处。困意再度席卷而来,纯熙涂抹了一半,便在半睡半醒中合上药膏的盖子,随手丢在床头柜上,陷入了梦乡。
孔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,纯熙睡意正酣,这夜的电路没有坏,灯光很亮,灯下的纯熙却有些陌生。
倒不是陌生,而是他好像还未有机会在这样安静而明亮的环境里看过她的睡颜。这是个难得的机会,之所以说这机会难得,还因为他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。
当孔安的视线落在纯熙裸露的肩膀上时,一块充盈着血点的红痕映入眼帘,方方正正地印在她左肩上,看起来要比腿部的淤青更是骇人,而且这红痕也不像是她额头那般的皮外伤。
“你看什么?”纯熙突然睁开眼睛,她趴在枕头边缘,一半脸几乎罩在孔安的阴影下。
孔安这才意识到他盯着那块红痕,不自觉间已离纯熙越来越近。他连忙坐起身子,方才被他挡住的灯光再次投射在纯熙的身上,肩膀的那块红色也更加耀眼。他有些局促地问:“你这里怎么了?”
纯熙起初疑惑,顺着他的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肩膀,方才明白他所指是何,她抬眼轻笑,软声道:“你说呢?”说完这句,便又闭上眼睛续上了睡意。
纯熙这下睡得更是安稳,却搅乱了孔安的心思,令他没来由地一阵心虚。孔安回味着纯熙方才那一瞬意味深长的笑容,想起两日前与她在那间民宿的一夜缠绵,心虚之余又困惑不已,虽然那夜旅店停电,但清晨、上午的时候,他都没注意到这块红痕,再说,就算是当时已有,过去两天,怎会还能如此明显?
孔安看着灯光下纯熙的睡颜,她难得卸下所有防备,以如此纯真安宁的样貌面对他,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坦诚却未能带给他丝毫的平静。他伸手关了灯,让一瞬间的黑暗平复了他焦躁的心情,然而,狭窄的单人床却令他难以彻底远离这份不平静,黑暗中纯熙的呼吸声更加明显,断断续续地萦绕在耳畔,令他无法入睡。
在孔安的世界,黑夜里住着一双眼睛,在黑暗静谧的环境里,总会有一双眼睛在他的身侧,他看不到,但能感觉到。这双眼睛是没有感情的,不会带给他恐惧,也不会带给他温暖,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陪伴,不可见又时时存在,他有时相信这是神的指引、灵的交流。只是今夜周遭明明不够安静,为什么这双眼睛依然能照常出现呢?明明那浅浅的呼吸声始终存在……孔安这样想着,终于感到一丝倦意,在接近天明的时候摆脱了这些杂思,进入无痕的梦境。
纯熙醒来的时候,孔安刚刚睡着。大概是血瘀未褪的缘故,纯熙这一觉睡得并不沉,太阳初升,她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。日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孔安的脸上,在他鼻翼的一侧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,衬着他长长的睫毛和干净的皮肤,更添一丝美感。
纯熙的心情也在一瞬间明亮起来,她蹑手蹑脚地坐起身,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和小腿,轻轻跳下床去,拿起昨日未用完的药膏钻进了洗手间。
纯熙弯腰贴近了镜子,看着额头一块已经干涸的伤疤,一夜后,虽然已经消肿,但还是隐隐作痛,所幸伤口靠上,可以用碎发盖住。纯熙简单洗漱一番后,撩起碎发,重新为这个伤口上药,她的痛觉不深,只是这伤疤的位置足以令她忧心,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恍惚间又透过余光望见孔安,那份不合时宜的忧心方才安定下来。
纯熙放下药膏,想起昨夜太累只把裙子放在水池边的盆子里,就去睡了,想着今天再洗,可现下环顾四周,早不见了盆子和衣服的影子。她蹲下身往水池下方探去,仍是一无所获,洗手间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,哪里也不见她那条沾满泥泞的裙子。
纯熙怀着疑惑走出洗手间,绕着房间转了一圈,方才在门后的晾衣架上看到自己的裙子,白色的裙面恢复了洁净。她心中一动,伸手覆上裙身,感到裙衫仍有一丝潮湿,还散发着酒店特制洗衣液的香味。纯熙盯着这条白裙,眼前突然浮现出孔安的手,那双手,那双她一见倾心的手,竟然……她攥着潮湿的裙角,登时懊悔起来: